寒山子軼事四則


身世如謎


「寒山子」!在中國詩壇上,未享大名。事實上,他那些極「白話」的詩,介乎禪詩與佛偈之間,文字淺白,意蘊深奧。哲思佛理,探究無窮。本與一般文人詩賦有別。在以「文人詩」為主流的詩壇,被世人忽略,實也如在繁花如錦的花圃中,一株不顯眼的野草,不入時人眼,也是情理中事。直到千年之後,歐美「回歸自然」的嬉皮之風大熾,「寒山子」才一躍而被奉為「嬉皮老祖宗」。也才被同文同種的中國人,重新發掘探究。也真只有歸之「異數」了


在探究追索的過程中,卻把人陷入一團迷霧中。這帶有濃厚神話色彩的迷霧,使寒山子的身世、年代,都無法有個明確的交代。綜合諸家之說,他最早「出現」的記載,在唐貞觀年間。最晚的行蹤,卻已到了唐貞元末年。上下時代橫跨唐太宗、高宗、武后、中宗、睿宗、玄宗、肅宗、代宗、德宗,近兩百年!


就他自己的詩看,他至少是活過一百歲的:


老病殘年百有餘,面黃頭白好山居。布裘擁質隨緣過,豈羡人間巧樣模。心神用盡為名利,百種貪婪進己軀。浮生幻化如燈燼,塚內埋身是有無?


寒山子,人耶?仙耶?神耶?佛耶?迄今仍是「一團迷霧」!


 


神龍初現


有關「寒山子」最早,也該是最完整的資料,應是〈寒山子集序〉。作者自署是「閭丘胤」。在《臺州府志》中,有個閭丘蔭(也許是後來修「府志」時避宋太祖趙匡胤改的),是貞觀年代的人。


閭丘胤在「序」中自稱:他將任臺州刺史。將行前,罹頭痛病,求醫無效。後來遇一自稱從天臺山國清寺來的禪師「豐干」,用清水一噴,頓然痊癒。閭丘胤因將赴臺州任,與天臺山甚近。乃問豐干,當地有何賢士,可以為師?豐干答語,甚富玄磯:


「見之不識,識之不見。若欲見之,不得取相,乃可見之。寒山文殊,遯跡國清。拾得普賢,狀如貧子,又似風(瘋)狂。或去或來,在國清寺庫院走使,廚中著火。」


閭丘胤到任三天後,就打聽寒山、拾得其人。果然如豐干所云,這二人是在國清寺落腳。閭丘胤大喜,專程前往拜訪。


在廚房灶前,見到寒山、拾得。這兩個被視為瘋子的高士,閭丘胤向他們行禮,他們手拉著手,哈哈大笑,叫嚷:


「豐干,饒舌!饒舌!彌陀不識,拜我何為?」


此語可解釋為:豐干為彌陀的化身。而笑閭丘胤「有眼無珠」。


寺中僧眾見上官對他們行禮,而他們如此行徑,都十分不解。只見他們手拉手出寺而去。閭丘胤命人追隨。他們跑得飛快,跑回寒山子隱居的寒巖去了。


閭丘胤見他們衣衫襤褸,為他們製新衣,和香藥,送到國清寺。但他們沒有再返寺中,乃命使者送到寒巖。見到寒山子,寒山子高唱兩聲:


「賊!賊!」


退入巖穴,丟下一句話:


「報汝諸人,各各努力!」


入穴而去,穴自動合攏,無法追蹤。拾得也不知下落。閭丘胤命寺僧道翹,收拾昔日寒山子隨處塗抹在竹、木、石、壁上的詩及文句,共三百餘首。輯為《寒山子集》,並自序因緣始末。


 


回歸自然樂天真


寒山和拾得,在後世人心目中,似乎是焦不離孟,孟不離焦的一對。就記載來看,兩人年齡應相差甚遠。寒山隱居於「寒山」的寒巖──寒山子因而得名──時,年已衰朽。而拾得,是豐干禪師「拾得」的棄兒,攜回國清寺養育的。


這一老一小,是否如豐干所云,是文殊、普賢二菩薩遊戲紅塵?事涉玄奇,無以深究。但以寒山詩,與拾得的生平來看,寒山是曾歷紅塵,終於捨棄世情,返璞歸真的隱士。而拾得則未涉塵俗,爛漫天真的童子。二人俱顯露出高蹈空靈,與宇宙自然渾化一體的天機,回到純真如赤子的境界。


在世俗人眼中,寒山、拾得是一對老瘋子、小瘋子。成日家歌哭無端,「狀如貧子,形貌枯悴」、「樺皮為冠,布裘破弊,木屐履地」,形如乞兒。而他們的內蘊,卻直至今日,仍令是文明人「心嚮往之」,卻難以企及的境界。


事實上,不必附會文殊、普賢的神佛之說,就寒山子所留下的三百餘首詩偈,也自足千古。為迷失於物質文明的世人,指出一條回歸自然,使靈臺塵翳盡去,澄澈復來的「道」。不必假神佛之說,也自成馨逸了。例如:


杳杳寒山道,落落冷澗濱。啾啾常有鳥,落落更無人。磧磧風吹面,紛紛雪積身。朝朝不見日,歲歲不知春。


每一句的首兩字都用疊句,寫出了靜謐清淨的境界。


又如:


時人尋雲路,雲路杳無蹤。山高多險峻,澗闊少玲瓏。碧嶂前兼後,白雲西復東。欲知雲路處,雲路在虛空。


可視為佛偈,亦深具哲理。這在「文人詩」中是少見的。


 


故事.公案


人問寒山道,寒山路不通。夏天冰未釋,日出霧朦朧。似我何由屆?與君心不同;君心若似我,還得到其中!


這首描寫有形的寒山的詩,豈不句句直指「靈山」?而能「似我(寒山子)心」的,也只有被豐干拾回,而終與寒山子俱化的拾得了。


在靈性上俱超凡入聖的二子,在「相」上,卻是如何?拾得在國清寺中地位極卑微,不過院中掃地,廚下打雜。寒山呢?每至寺中「乞討」般的,吃拾得為他收儲眾僧吃剩的殘滓餘瀝。被寺僧逐罵追打之事,時時有之。


他們或歌或詠,獨言獨笑,卻無人深究內蘊,只以瘋言瘋語視之。只有禪師豐干,看出端倪。而豐干本人在寺僧眼中,也是個怪物:「唯攻舂米供養,夜乃唱歌自樂」,這「自得其樂」,正是三人不同於凡俗之處。


但,誠如豐干所云:「見之不識,識之不見。若欲見之,不得取相」,而能不以「相」取人的,又有多少?即使國清寺主,也不過一俗僧!有公案云:


寺主問拾得:


「汝名拾得,豐干拾得汝歸,汝畢竟姓個什麼?在何處住?」


拾得放下掃帚,叉手而立。寺主罔測。寒山搥胸:「蒼天!蒼天!」


拾得問:「汝作什麼?」


「豈不見道:東家死人,西家助哀?」


二人作舞,哭笑而去!


寒山所說的「東家死人,西家助哀」,所助之「哀」,是「國清寺」住持自以為是,卻完全不具慧根,不識拾得回應:身為「佛子」的可悲。


這二人的故事、詩、偈一直在世間流傳。愈傳愈玄。清雍正,封寒山子為「和聖」,拾得為「合聖」。仙名掩卻詩名,不知寒山子引為憾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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